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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8章 辜負敬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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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約是福至心靈,這個譚松羿確實在馬上要掉腦袋的時刻想起了他忽略的一個點。

“臣的確是不擅領兵,誤了大燕大事,錯蒙帝王垂愛,可貪汙腐敗,打壓將領,屬下是萬萬不敢當的。當年那個所謂小將領,偷領糧餉,假公濟私,還有淫/亂軍中,這是屬下親眼所見,軍中淫/亂當斬,這是祖皇帝陛下定下的律法,屬下是按律法辦事啊。底下人都受過他些許恩惠,所說之言俱做不得數。還請薛帥明察。”譚松羿跪著道,說完又向薛守安磕了個頭。

當這個頭磕完,他才猛然反應過來,他好像犯了個大錯。他不該將底下所有人都一概括進來,沒有哪個人能討好所有人,尤其是在犯錯的情況下。他如今這麽說不是欲蓋彌彰嗎?

果然危急之時通常帶給人的不是冷靜,過分的慌張會將人推入更深的深淵。

現在改應該還來得及,譚松羿想,他剛要開口補充,薛守安開口了。

“譚松羿大人,您是覺得本帥是個傻子嗎?”薛守安冷笑,“古往今來,很少有一個人能夠在犯錯的情況下,讓這麽多人為他群情激奮的,況且所有人為他說理,按你的說法,是他施予其恩惠。若是能恩澤所有,名將之風莫過於此。若非如此,便定是受了冤屈。”他忽然加大聲音,“無論是讓一個有大將之風的人在此用人之際不覆存在,還是將底下忠懇之人冤枉致死,譚大人,你可都是罪大惡極啊!”

譚松羿自知無力挽回,口半張著卻發不出聲來。他跪著,垂著頭。

“譚松羿,你可知罪?”薛守安問,一字一頓,鏗鏘有力。

聲傳至底下士兵耳中,只聽底下之人齊聲和道:“譚松羿,你可知罪?”

顧雲輕沒有說話,只是看著這個跪在地上的人。

此人今年五十歲,正好是整壽,正值知天命之年。在朝堂摸爬滾打二十餘年,據說當年的一篇《強國賦》震驚廟堂江湖,她也曾背過。

只是沒想到當年一腔熱血只為國富民強縱橫四海之人,如今確是這番模樣。

舐著不屬於他的民脂民膏,向高位者搖尾乞憐,將利刃轉刺向與他從前的志向相同之人,垂垂老矣,天命漸曉,卻愈發恬不知恥。

最終活的不像個人。

她嘆了口氣,青年至今,世間不曾滄海桑田,人心卻已天翻地覆。

顧雲輕低頭看向譚松羿,譚松羿早已心如死灰,他覺得這回是必死之局了。

他跪著,聽見面前這個女孩的輕聲吟誦。

“國君若願國強,先定律法,後廣教育。以身作則,遠奢近儉。

律法嚴明,則海晏河清。冤屈者日少,民皆安樂也。安樂則倉稟實,倉稟實而國家富。國富民安,強國之始也。

教育之所廣至,則天下之人皆懂禮知法,親王愛國,強國之本,由此而成。

國君儉,則臣子不敢以奢侈之物加身;臣子儉,則天下苛捐雜稅漸少;苛捐雜稅愈少,則黎民百姓安居樂業,此為國強之基。”

這是《強國賦》的第一部分。

譚松羿老淚縱橫,他說不出話來。

當年的理想早已被世間風霜雨雪磨碎,只剩下埋在心裏的一點點小小的念想,以及午夜夢回的愧疚。

對於早就鐵石心腸的他來說,算不得什麽。

可這回被人當眾念出來,他卻覺得慚愧之情不可抑制了。

他對不起當年的自己,也對不起底下的兵士,更對不起的是天下的黎民百姓。

他們曾經多麽尊重他,這篇《強國賦》 多少人牢記於心。

他背叛了他們。

譚松羿低頭緩緩道:“臣知罪。”

譚松羿被押了下去,地頭蛇算是徹底解決了。薛守安按著原本的經驗重新排了陣,打算回去看看前端時間戰時的備案,以此來做一套作戰方案。

路上,薛守安問顧雲輕:“小雲輕,沒想到你這小妮子還有一手,你是怎麽想到這個法子讓他認罪的啊?”

顧雲輕還在剛剛的情緒之中沒有反應過來,平日裏的習慣讓她還是回應了一下。

“嗯?”

薛守安揉了揉她的頭發,笑道:“發楞呢?想些啥呀?”

“想譚將軍。的確是良才,如今卻落得這般下場,實在是令人唏噓。”顧雲輕嘆了口氣。

“都是咎由自取,自己做的樁樁件件可怨不得別人,既然伸得下手放得下良心去做那等事,如今這般早就註定。小雲輕,你有這等閑心傷春悲秋地操心他,還不如想想後邊的仗這麽打?”

“師父剛剛是問我為何要念那篇《強國賦》?”顧雲輕擡頭問道。

薛守安無奈道:“你真是後知後覺啊,的確。”

“這不是早就想好的法子。”

“啊?”薛守安一臉疑惑。隨後似是明白過來似的笑道:“小雲輕是想讓為師誇你隨機應變嗎?”

“也不是現想的。”顧雲輕補充道。

“啊?”薛守安一頭霧水,這小丫頭到底要講什麽啊?

“就是有感而發罷了。”顧雲輕這個有時候說話大喘氣的家夥終於把話說完了。

“有感而發?”

“有感而發。”顧雲輕垂眸道,“先父教我讀書的時候,最先教我的就是這篇《強國賦》,但凡我犯了錯,他罰我抄的最多的也是這篇。我對先父的記憶不多,但我一直沒忘,他握著我的手,教我一筆一劃地寫字,寫這篇《強國賦》。”她擡頭看向薛守安,“因此,我小時候很崇拜譚松羿將軍,那個時候還不是將軍,只是翰林。”

“所以?”

“所以今日看著他這般模樣,覺得可惜。倒不是可惜這個人,只是可惜了從前父親對他的希冀,我幼年之時對他的崇敬,這樣的天才,最終還是沒有堅持本心。唉。”她嘆了口氣。“剛剛在他面前念那些詞句,不過是為了發洩心中的不滿,沒想到竟有如此奇效,倒是讓師父省下來拔劍之力。”

薛守安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,道:“小雲輕啊,你這個玩笑開的很生硬啊,我知道你在想什麽。你是不是在想,你以後,或者是我以後,會不會也變成這般與從前截然相反的模樣,對不對?”

顧雲輕沒有說話,只是微不可見地點了一下頭。

“不會的,我不知道你,但我不會的,放心。你師父我年紀一把了,朝堂上也沒人動的了我,不可能為了什麽叛國取利、草菅人命、貪腐納財,這些都不可能有,放心。”薛守安笑道,“至於你這個小鬼頭,雖然不知道你會怎麽變,可貪腐是不大可能的,誰不知道顧家富可敵國啊哈哈哈哈。”

“師父別說笑了。”雖然顧雲輕還是一副木然模樣,可看她的氣息明顯放松下來了。

薛守安拍了拍她的頭,帶著她一起進了軍帳。

薛守安從底下拿出行軍圖以及周邊的地形圖。圖很大,他一攤開,兩張圖將整個桌子都鋪滿了。

顧雲輕站在他的對面,與他隔一條桌子,還是楞楞的,眼睛不知道看什麽。

薛守安無奈地笑笑,拿手在她眼前揮了揮。

“餵餵,回神了,小雲輕,遠慮先放著罷,近憂可迫在眉睫了,”

“呃,抱歉,師父。”顧雲輕不好意思道。

“沒事,看圖了,別又走神就是了。”薛守安指著圖的西南角,“這是我們所在之處。”他又指向這個點周邊,“前有燕嶺為天險,燕嶺之前的一馬平川之地已經全部失陷。而燕嶺之後,以其腳程不出三日便可攻至京城。”

他嘆了口氣。

顧雲輕輕聲道:“我們來晚了。”

薛守安道:“是晚了,但也不算太晚。起碼燕嶺還在。只是有一場硬仗要打了。”

“可兵力又恰恰是我們的弱勢之處。”顧雲輕接道。

薛守安看了一眼她,低頭繼續在燕嶺指了指,“所以我們絕對不能丟掉燕嶺險地。否則,即使兵力與其相當,在開闊平坦之地,我們依舊難以抵擋他們的虎狼之師。”

“師父,你是有辦法了?”

“有一些頭緒,不過具體還要再斟酌。這個也急不來。天色晚了,你先去吃點什麽吧。我再看看。”

“嗯,那徒兒先告退了。”

“你今天倒是講究起來了。”薛守安笑了,揮了揮手,道,“去吧去吧。”

顧雲輕出了軍帳,走向士兵聚餐之處。

今日除了禍害,軍中歡欣鼓舞。之前敢怒而不敢言的郁氣一朝得以抒發,沒有人是不高興的。

雖說是戰場兒郎,經過血與火的洗禮,但他們中的許多終究只是少年人,最小的還未及弱冠,僅僅一十八歲。

大燕征兵的年齡早,十八歲沒有殘疾的青年便可以參軍了。不過大燕征兵並非亂征。獨子不征;體弱者不征;兄弟之中,一人參軍而其餘免征;女子不征。

其實在太宗時代還是征過女子的,後來發現女子實在無法勝任兵士之責,遂不再有此心。

只是,這一切都是和平之時的規則,若是家國將破之時,便也顧不上這些條條框框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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